北极圈赛车

【瑞嘉】Eyes(2)

02.

嘉德罗斯醒来的时候躺在地上,头很晕,月光晃眼,潮湿的头发沾满灰尘和草屑,贴着耳后像正贴着一条蛇,是种让人没办法喜欢甚至无法忍受的触感。他伸手把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拨开,肌肉牵动扯到某处伤口,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不自觉皱眉,紧簇的眉毛像两把燃着怒焰的剑。

暂时恍惚的记忆开始苏醒,嘉德罗斯坐起身,一手撑额,像整理卧室的书柜把凌乱的记忆理清顺序。当他把昏迷前最后一小页记忆塞回它该有的位置后,重掌思维的安心感没有如约而至,反而让整个脑子更加混乱。

今天本该是完美的一天。圣星空所有神官花费数周才呈上这个日期,用于为圣星空唯一的公主蒙特祖玛举办婚礼。

蒙特祖玛并非圣星空皇室的血脉,她的双亲是热心肠的普通人,一个是厨师,一个是木匠,她是嘉德罗斯的贴身侍女,和伴读雷德一起陪嘉德罗斯长大,三人感情颇深。雷德喜欢了蒙特祖玛许多年,一年前两只爱情鸟终于依偎到一起,接着,他们准备结婚了。

时间拥有淡化记忆的最好手段,曾经残忍血腥的献祭仪式被它变成了如今的婚礼习俗,男女两方的家人站在湖水两头,边上围着邀请来的其他居民,船载着新娘划过湖水来到新郎身边,婚礼便成了。

大家都觉得这热闹,喜庆,没有人感到不满,但嘉德罗斯不这么想。

流程确是这样,可参加人数不同氛围也会不同。他觉得蒙特祖玛配得上最好的婚礼,不止彼此亲属,圣星空所有人都应给她送上祝福。所以他想了个好方法,让蒙特祖玛成为他的义姐,以公主身份举办最高规格的皇室婚礼。

他是圣星空的国王,未来也可能成为最伟大的那一个,没人敢反驳他的话,更别说是决定。马上,他多了个“姐姐”。

至于齐唱龙之歌,那是雷德想出来的。他当初能被选作王子伴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龙斗士的侄孙,雷德没见过自己的传奇叔祖父,龙斗士去世时他爷爷才刚满十岁。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崇拜他,应该说王国的男人、女人、所有人,大家都崇拜龙斗士。

听听,为了拯救爱人只身找到龙岛杀死巨龙!多么适合写成诗歌流传的故事,就算没有一个好结局也无关紧要,它已经足够精彩了。

崇拜是一个原因,报恩是另一个原因。龙斗士和恶龙同归于尽,国王却需要用奖赏安抚民心,由于勇士没有父母亦没有子女,这个奖赏便落到他唯一的弟弟头上。

那可不单是金币珠宝,还有许许多多能让贵族眼红的东西。其中最珍贵的是国王的信任,仅靠这份信任,雷德的家族就爬上了新贵族的顶峰。

所以雷德想在自己最珍视的婚礼上唱龙之歌,既是为了彰显龙斗士家族的荣耀,又是为了纪念尸骨无存的叔祖父。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。龙死了,世界上已经没有龙了,龙之歌现在只是首普普通通,最多曾经黑暗点的歌罢了。

婚礼很顺利,一直到蒙特祖玛经过整个湖面到达。

雷德身边都很顺利。龙之歌的最后一个字安稳落下,新郎抱着新娘走向宴会场所,这时,阳光突然灭了。

狂风杂着雪打过来,乌云叠在一起,天色昏暗,银色的龙竟成了此刻最显眼的存在。

嘉德罗斯的视力很好,他看见雷德拔出剑护在蒙特祖玛前面,脸色发青。他了解雷德,背后的新娘在他心中重于一切,如果蒙特祖玛真的因为龙之歌出事,他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。

但那头龙直直越过了他们,根本没看见白衣的新娘那样向高台飞来。嘉德罗斯站在台上看龙,它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——书里的龙有几十米长,翅膀一挥可以斩断一座塔,尾巴一扫足以荡平一片楼,对比之下这头龙实在小了点;对了,书里的龙是黑鳞,这头龙却是银色的。

龙斗士的确把龙杀死了。决战时王国巫女用魔法将同步画面投射到城墙上,所有人看着恶龙被龙斗士的剑穿透,欢呼声响彻云霄,那一日差点被定为狂欢节。这绝不可能造假。

那就剩下最后一个解释:当年的龙死了,面前的银龙是它的后代。

虽然不知道这头龙为何不来人类国土放肆,但他破坏了蒙特祖玛的婚礼是真,律法里没有关于这种行为的判决,而在嘉德罗斯心中这就是重罪。

他和王国其它孩子一样听龙斗士的故事长大,但他又有些不同,比起崇拜他更想和龙斗士比上一场,这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小国王人生第二大遗憾,第一大遗憾和第二大差不多,仅需把龙斗士换成龙。

后一个得怪圣星空那些文人。文人都有英雄崇拜,龙斗士是他们尤为偏爱的人物素材,他们用文字倾泻自身丰沛的情感,赞美龙斗士的同时还需要写龙,生动描写加以适当艺术夸张能让对比更加强烈。

他们的故事写得太好了,里面把龙说得愈强大愈恐怖嘉德罗斯就愈心痒,恨不得把那些龙从薄薄的书页里扯出来。他小时候甚至问过巫女有没有具现化魔法,能造头龙出来的那种。

没想到可以不用魔法,活生生的龙自己会送上门。

他倒不担心蒙特祖玛。这里有军队,有龙斗士侄孙兼新郎,有王国第一剑士兼新娘,还有他嘉德罗斯,龙不可能抢走她,除非它是不死之身。他比较担心龙伤到百姓,这才没有主动发起攻击。

嘉德罗斯抬手指挥侍女通知士兵疏散百姓,再帮他把武器拿来,今天婚礼他没有带武器,最趁手的长棍搁在卧室窗边。

银色的龙不喷火不伤人,身体在空中停滞了几秒,接着朝着……高台底部冲过去了?

嘉德罗斯有点难以理解,那里只有墙面和一个仅供船穿过的小洞,别说龙,十岁的小女孩都不能站立穿过,它往那里飞干什么?莫非这头龙视力有碍,看不清面前是门是墙。

事实肯定了他的猜想,这头龙的眼睛真的不好——它已经分不出男女了,大意被抓的嘉德罗斯想。

空中比高台上冷,底下的士兵顾及他的安危不敢乱动,少数敢动手的人丢出的枪还被火焰烧了干净。嘉德罗斯看见身下正好是湖面,立刻抬起脚狠狠踹在龙腹上,空中不好着力,只踢掉几片龙鳞,他原以为能直接让龙松爪的。

不过卡在腰上的力度小了,使劲扯开,他仍和预想一样掉进湖里。

冰凉的水和着尖叫灌进耳朵,不到十秒他就被重新抓出水面。迎亲队伍原先站着的木桥塌了,尚未撤离的人全落进湖里,他们正是刚刚尖叫声的来源。桥是因为桥墩被烧毁才塌的,乍眼一看没有发现伤亡。

嘉德罗斯本来还有至少十种方法脱身,但他不能动了。

龙一直没有进行破坏,现在被踹一脚就烧了一座桥,如果他再踹它一脚或者做些别的,它口中的火焰很有可能会再次降落,可能落进人群,也可能落进民居。

第一次好像没人受伤,这不代表下次、下下次也会这样,他不愿拿自己子民的性命下注。

再后来的事嘉德罗斯记不清了。天上的空气稀薄到头痛,眩晕中好像还撞到东西,记忆在从这一段开始彻底变成黑色,等它再度恢复颜色后,他就在这阴暗的山洞里了。

他上下打量自己和周边环境,从指尖望到脚背,破损的衣料撒有乱七八糟的血,有红色,有蓝色。蓝色的是龙血,之前踹掉时龙鳞溅出来的。

皇冠落在了高台上,额前的头发全垂下来,胸前的项链散了一地,一只鞋不翼而飞,另一只也凄惨:侧面被划开一道狭长的口,可以清晰看见脚趾和脚背,完全失去了作为鞋的用处。嘉德罗斯干脆脱掉它丢到一边。

被丢远的鞋好像砸到了东西,他马上起身查看,小腿上的伤让走路姿势看起来略显僵硬。除去淤青和擦伤,他的伤口主要集中在右肩、后腰、小腿,小腿为最,那儿有一道有小腿肚一半长的伤口,幸亏不深,不然他还要苦恼失血过多的危险。

被砸到的是两条新鲜的、仿佛上一秒还活着的死鱼,鱼肉饱满,中间有一个血洞,血迹尚未干涸,地面残余水痕。鱼身周围的灰尘较其他地方少,可以推出它们是被丢进来的。

但是,他现在应在传说中的龙岛上,能在龙岛抓鱼丢进洞里的活物,除了龙他想不出第二位。这太奇怪了。

嘉德罗斯一直觉得奇怪。

研究龙的书里说,龙回到龙岛后会立刻杀死抢来的新娘。他不是新娘甚至不是女人,如果龙发现抓错了人,从它们不抓男人这点来看,男人对它们毫无用处,那他的处境应当更加危险才是。

如果龙没有发现,它为什么不杀他,反替他准备食物(应该是食物)?没有哪本书提过新娘会被丢进山洞——这个山洞也很奇怪,没有任何人工痕迹,石壁越往上越光滑,顶部的一圈简直像打磨后的玉石,蚊子路过都会摔折翅膀。洞穴下窄上宽,入口约半米,高度大概是五米,不对,六米。人出不去,龙进不来——它到底想做什么?

从怀疑的角度看,白天的事也流露出几个不和谐音符:龙灾困扰了圣星空数千年,龙之歌也流传了千年左右,在这期间从没发生过抓错人的事故,为什么这次会出错?

还有龙每年都要抓走一位新娘,没有祭品就大肆破坏后再带一个走。如果嘉德罗斯没记错,圣星空已经七十三年没有唱过龙之歌了,这头银龙从未出现。

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,挤的嘉德罗斯头晕,他把它们打包存进脑海,把怎么出去这个问题提出来。他对山洞外的情况一无所知,但这并不妨碍他出去,嘉德罗斯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,他爱死这种感觉了,而且事实证明,尝试冒险永远比坐以待毙安全。

要出去得先处理身上的伤。他沿石壁向上爬的举动失败了,那些该死的石壁实在太滑太平,连借力的石缝都不留下,嘉德罗斯爬了大半还是摔了下去,后腰的伤口重新裂开,血开始濡湿衣料。

他把还算干净的内袍撕成布条用于包扎,平日遭到嘉德罗斯嫌弃的国王礼服第一次露出它的闪光点,它繁重复杂、层层叠叠,所以撕去一些也不会出现衣不蔽体的尴尬局面。

后腰的血一时止不住,换了两次布条仍在渗,正当嘉德罗斯准备更换第三次的时候,山洞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,音量不大,却像惊雷炸碎了山洞诡异的寂静。

声音说:“拿去这个,上面的叶子可以治疗你的伤。”

低沉、略显嘶哑的男嗓音,说着通用语,轻而缓慢的让单词排着队吐出来,每一个发音都极标准,显出一种古怪的无害。

嘉德罗斯每个细胞都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竖起警戒牌,他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心,掂量两下又换了块更大的,问:“什么人,出来!”

“……我出不来。”声音沉默了几秒慢慢开口,“我在你隔壁的山洞……从石缝里看见了你的伤,它们一直在滴血。这里的叶子可以治疗伤口,你过来拿吧。”

嘉德罗斯当然不信,他循声音找到了所谓石缝,那是一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裂口,从中伸出一只手掌,掌心向上,捧着一小块长着绿色叶片的石片。嘉德罗斯认得那种叶子,畏光耐旱,生长于山洞等阴暗角落,对止血有奇效。他仍不接,又重复一遍:“你是什么人?”

“……我是俘虏。”

那人回答的有点犹豫,好像意识到什么把手收了回去,接着丢出一条鱼,和嘉德罗斯之前在山洞里发现的鱼种类相同,不过这条还活着。

“这些叶子真的能止血,你可以把叶子揉碎涂在鱼的伤口上试试。”

这个人太可疑了,到现在为止他仅开口四次,嘉德罗斯就已从中发现一排疑点,但鉴于失血已经让他开始眩晕,“可疑男人”现在害他也没有好处,嘉德罗斯还是接过了重新递出的石片,揉烂叶子敷在伤口上。血止住了。

“山洞的角落里还有很多,你可以自己找。”

“嗯……你是什么时候被龙抓过来的?龙呢?”嘉德罗斯语气稍缓,抛出一个问题,他想听“可疑男人”会编出什么新的谎言——对,他不认为“可疑男人”是俘虏,感谢月光皎洁,他从石缝瞥到了白皙的肌肤和暗紫色的眼睛。那双眼里情绪不明,但绝对不含畏缩,甚至没有疲惫。那可不是一个怪物的俘虏该有的眼神。而且俘虏不可能那么干净,除非他能出去。

墙对面的人能出去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九十,不、更多,百分之九十五……或直接说百分之百吧。鱼都是海鱼,身上的洞明显是木叉插出来的,龙的爪子可执不了木叉。

“很多年以前……我记不清了。龙睡着了,我们不要吵醒他。”

听到这句回答时嘉德罗斯正在绑最后一根布带,随意接上几句:“很多年以前?龙几十年没出现了,它怎么抓走你?……我是嘉德罗斯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那人又想了一会:“我记不清了……我叫……我叫格瑞。”

“格瑞,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格瑞是个还算常见的名字,不好确定是不是假名,嘉德罗斯姑且这么喊。

“我记不清了。”

这样下去对话只能宣告结束,他换了个话题:“你尝试过逃跑吗?”

“……逃不出去的,这是个孤岛。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嘉德罗斯觉得可疑男、可疑格瑞不想涉及这个话题,语气透露出几分不情愿,他便从这个角度展开。

“那可以游走啊。”

“海浪会吞噬你。”语气比上一句明显激烈,嘉德罗斯敢肯定对面的人不想谈论离开。

他站直活动全身僵直的肌肉:“我一定要出去。正好现在龙睡着了,我们可以一起走,你知道什么出去的方法吗?”

“你不能出山洞!”那人没想到他还坚持逃跑,声音拔高两个度,“你根本不知道龙有多可怕,没有人可以从龙岛逃走!要等龙斗士来,只有他才能杀死龙,他会来救你的。我们只能等。”

嘉德罗斯嗤笑一声,捡起之前找到的大石头,站在石缝的视觉死角比划。石缝周围的石壁不算厚。

“嘉德罗斯,你在做什么?”对面的人听到他挥动石头的风声,问道,嘉德罗斯没有回应。

“站远点。”

“什么,你到底要做什……”

两声紧凑的巨响打断了格瑞的话。嘉德罗斯丢掉手中被砸碎的石头冲破裂的石壁补上最后一脚,放下的腿顺势跨过新鲜出炉的大洞,轻轻拂去衣服上的尘土。他抬头直视之前见过的暗紫色眼睛,朝震惊的男人扯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。

“我一定要出去。这是命令,不是通知,你得明白。好了格瑞,你现在可以回答我:你知道什么出去的方法吗?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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